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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之戏

在旁人看来这个主意好到不能再好,首先那位杜三爷之所以嚣张,除了背后倚仗太后和萧王的势力以外,还因为在如今的江南粮商界除了秦大官人没人能压得他,只要“秦大官人”能够现身粮商大会,不怕那杜三爷再蹦跶。
  其次,由花卿姑娘来扮演“秦大官人”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她是秦大官人的身边人,对他的行为举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同时,她还是秦大官人安插在空谷楼的眼线,对于秦浊在商场上的一些生意多也有涉足,在大会上和包四娘相互配合,才不至于露馅。
  第三,听说那“秦大官人”生来就是一副男生女相,又常年低调不轻易露面,只有极少数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连一些生意伙伴见到最多的也是他的管家。那么即便是假的秦大官人到场,有皇太女在旁边力撑,他们也不能认定她就是假的。
  “那你怎么保证不被那极少数认出来?”
  “有这个啊!”花卿忽然举起一张银色铁皮面具,得意得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撑开银丝套在了头上,面具拉下来,上半边脸就此遮去,只露出了弯弯的唇和一条轻易看不出来的美人沟的下巴,“到时候就说我的脸不小心磕伤了,不能见光不就行了。”
  “脸是挡住了,可是声音呢?”
  花卿笑了笑,忽然换成了秦浊的声音,比她平时的音调低沉了很多,如果不细听,真以为是个男儿发出来的。
  云种抱着剑由衷得发出赞叹,“花卿姑娘,你真的可以去台上搭戏了,这样别说是旁人,就连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花卿又把面具掀起来,固在额头上方,俏皮的眨眨眼,“那现在呢?”
  云种咽了口唾沫,“现在又是花卿姑娘了!不过,也不完全是花卿姑娘,有点,有点……”他实在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这种细微的差异,像他们这种常年使枪弄棒的习武人,平日大刀阔斧惯了,哪里能描述出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微妙的感觉。
  花卿突然捧着腮颊笑起来,声音也恢复了女儿家的娇嗔,“有点什么?暮小将军是不是不认识花卿了?”
  云种瞳孔一下子放大,马上接道:“是了是了,这才是花卿姑娘,刚才那个不是,呃,也不是不是,就是……”词汇量捉急!
  李靖梣瞥了眼“幼稚”的两人,制止住花卿对自己属下若有似无的撩拨,“好了,就这样吧,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完,若有似无的瞟了花卿或者秦浊一眼,转身朝来时的房间走去。
  皇太女重登銮舆往粮商大会所在地乘风楼赶去,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挑开帘子望着窗外骑着马儿的清瘦背影,她的眼底如覆了层迷雾,眉头纠成了一个难解的结。
  在前头和云种并骑而行了一会儿,就已被对方亲热的唤作“秦兄”。秦浊显然对两者身份的转换驾驭得十分纯熟,没有一丝不自然。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被皇太女翻来覆去的眼眸审视、打量、探究。
  她其实也心虚得很,任谁也想不到,有一天秦大官人竟然会自己来冒充自己。对普通人来说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容易办的事,但对她本人来说,怕是没有什么比这更难办了。这取决于她不仅要把自己演的像自己,以糊弄住那些打过交道的粮商,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真,还要把自己演的似是而非,以糊弄住精明的皇太女,让她认为自己始终是假。
  这种纠结复杂的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辞别师父下山,穿着男孩儿的装束,想着待会到了街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有一丝期待也有一丝惶恐。
  现在她只期盼着待会的粮商大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形!最好能跟包四娘提前透个口风,让她到时候打一下配合,糊弄住皇太女。在她看来,比起那些奸诈的粮商同行,皇太女才是最难应付的人。只是一想到包四娘,她不禁又做出了花卿的经典扶额动作,微微苦笑,这姑娘演技估计为零吧,要她打配合会不会结果更惨!
  其实她是小看了包四娘的演技了,包掌柜只有面对秦大哥的时候,紧张之下演技才是零,其他时候都好得很呢!比如她一眼就认出了皇储殿下身后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在她仅露出的两只飞眨的眼睛和翕动的嘴唇上准确读出了此时此刻应当装作什么都毫不在意的神情,然后只略动了动嘴唇回应,就真的站在原地不动了,丝毫不往秦浊处多看一眼。
  秦大官人长松了口气,对她的表现刮目相看。李靖梣看似不经意得瞥了她一眼,实则已经将她与包四娘的隔空互动牢牢的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得迈步到正位上坐好。云种拍了她肩膀一下,“秦兄,放心,有我们罩着你,你就尽情演吧!”最后一句是他小声凑过来说的,他发现比起花卿来,他更适应跟秦浊在一起,称兄道弟交流打趣完全无障碍。说完也随殿下上了台阶,站在李靖梣身后,又化身成为一尊威风凛凛的门神。
  粮商们先是在过道里向殿下行了礼,便按照早上的次序依次入座,包四娘坐在正位下首一个单独留给主持的位子上,秦浊和杜老三一个坐在东首一个坐在西首,隔着过道面对了面,每人身后都坐着五排的粮商,扫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几乎分不出来谁是谁。位子和位子之间隔着方桌,上面换上了新的瓜果和茶点。
  会议进展得异常顺利,那位话里带刺的杜三爷看到秦大官人在场,气焰果然不如早上那般嚣张,其他人更是唯唯诺诺,一副唯秦大官人马首是瞻的样子。连李靖梣都不得不对秦浊在江南粮商界的影响力刮目相看。有她在明面上带头支持筹粮,原本焦躁不安的包四娘仿佛也有了底气,号召其他粮商交粮更加得心应手。
  会议进行到尾声,侍卫们拿着册子挨个让粮商们登记所捐额度,而已经登记完了的粮商们则闲闲得吃茶。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当一个侍女“不小心”把温茶泼到了秦大官人脸上,要为她揭下面具擦干时,满座众人除了那位杜三爷外,脸色几乎都变了,有些是因为好奇,有些则是不解,还有些是因为担忧。
  “怎么做事的?不知道秦大官人脸上有恙吗,还照脸上泼!秦大官人,您千万别生气,这是楼里新来的丫头,不懂事,我给您擦擦!”
  “不用、不用!”花卿忙着推阻侍女的手,不提防有人突然从后面扯住了她头上的银丝,就在电光火石间她察觉到是一双女人的手,还没反应过来,头上的面具就被摘了下来。
  这时候,坐在后面的人有的已经站了起来,就为了一睹秦大官人的真容。而那揭掉她面具的瓜子脸的女人看到她的脸,只略微顿了下,就看向对面的杜三爷,露了个困惑的表情出来。一边拿手帕无意识得擦着面具,一边看着秦浊眼中不加掩饰的怒意,心里咯噔一下,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被她一把将面具夺了回去。
  这是乘风楼的老板娘,暗地里和杜三爷有一腿,也曾在往年的粮商大会上见过秦浊,这次受到老相好的指示,要来拆穿假秦浊的真面目,结果,哪有什么假秦浊,分明就是他本人!她心里知道得罪了他本人,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杜三爷也愣了下,眼珠子一斜避开老板娘投过来的目光,再正眼瞧时,这女人竟然还站在那里朝自己求助,这个蠢女人,这不是摆明了自己和她之间有勾当嘛!当下眉头一皱,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场合!
  等到秦浊重新把面具戴好,杜三爷就以“局外人”的身份站出来化解尴尬:“老板娘,你们乘风楼都办了多少次粮商大会了,啥时候这么不讲究了,你看请来的都是什么人,把秦老弟都给吓着了!”
  秦浊才没有功夫理会这对老相好之间的眉来眼去,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右前方那道像利箭一样射来的眼光上,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几乎要自燃了。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不是真如杜老三形容的那般,像被吓着了,反正她此刻确实非一般的胆寒。脖子更是僵得不能动了。想喝口温茶缓解一下,结果喉咙竟然也罢工,那口茶就含在嘴里,将咽不咽,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她捂着嘴尽力让自己不出声,但实在是太难了,不一会儿脸色就涨的通红,把脸上的面具都烧得滚烫。
  老板娘收到杜三爷的眼色,赶紧带着一帮送茶的侍女下去了。云种小将军十分不可思议,他还以为方才花卿姑娘一准要露馅了,做好了要护送她逃跑的准备。谁知道花卿姑娘演技这么好,摘掉面具都能继续表演,真是神了!
  包四娘有点为秦浊担忧,因为她已经感受到李靖梣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凛寒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以为花卿以秦浊的面目出现,是已经向殿下坦白身份了,看情形好像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