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492节
劳累了一整日的主人回来了不知道睁眼迎接一下,一提吃的却立马就醒了? 天目像是才看到她回来,跑过来蹭了蹭她的裙角。 看着大鸟这不失为有一丝敷衍的举动,许明意很难不联想到勾栏院外为了生计被迫招揽客人的小倌。 而低头一看,又觉得倒也不能这么比。 毕竟也没有哪个勾栏院里会养一个秃头的小倌…… 阿葵伺候着许明意净面挽发。 元家很细心,不单是首饰,脂膏水粉等物也备得十分齐全。 许明意并不打算再出去,阿葵梳头梳得却依旧格外用心,又细细挑了首饰——这一路姑娘一切以轻便为上,她这贴身大丫鬟的手艺简直快要没有用武之地了,当下姑娘好不容易肯乖乖坐下由她发挥,自是不能放过这等机会。 许明意心情好,也不着急。 今日是入城第一日,晚间是要聚在一处吃顿饭的,且据说还是裘神医掌勺。 一想到这儿她便觉得饿了,然天色还未暗下,不到用饭的时辰,正好足够她去一趟皇后娘娘那里。 “离京时我曾叫阿珠带了只匣子出来,今日可从营中带过来了吗?”许明意自梳妆台前起身,琉璃真珠璎珞轻晃发出悦耳轻响。 “带了的,被婢子收起来了。” “拿出来吧。” 那匣子里有一样东西,是她需要还给皇后娘娘的。 第595章 女为己容 将东西带上,许明意便带着阿葵去了皇后的住处,由一名仆妇在前引路。 此处也是一座独院,左面临着一处园子,清幽安静,恰适宜休养身心。 堂屋廊下,守着两个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 “这位是咱们表姑娘,还不快行礼?”引路的仆妇笑着提醒。 两个丫头闻言忙是上前行礼,心中皆是讶异。 原来这就是表姑娘啊。 昨夜表姑娘带兵进城的事情早已传开——女子带兵,这样的事情她们只在话本子听过! 距话本子人物这般近,还是头一回。 因着这个缘故,大家都对表姑娘好奇又钦佩,尤其还听说表姑娘左手拄着大刀,右手抓着长弓,身边还带着个俊朗不凡的少年郎…… 一来二去地,脑子里就有了一个模糊却分外威武的轮廓在。 可现下…… 可现下面前的表姑娘明眸皓齿,雪腮琼鼻,鸦发如云,珍珠玉扣细绸衫,雪青裙,杏绢鞋…… 这分明就是个花儿一样的小娘子! 不不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表姑娘走起路来步子跨得要比寻常小娘子大,且分外轻盈,身形也更端直,从背影看,像是一株生长于水中根茎笔直坚韧的的荷。 许明意来至外堂中,放轻了声音同守在帘栊处的婆子问:“娘娘可是在歇息?” 婆子今早见过她一面,是认得的,此时行了礼,正要答话时,却听内间里有带笑的声音传出:“可是昭昭?快进来。” 正是皇后娘娘。 许明意抬脚进去,只见她坐在那台梳妆镜前,正由一位年轻的仆妇梳着一头柔亮乌发,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秋香色绣莲纹缎面褙子,有夕阳透过轩窗洒在其身上,温柔地镀上一层柔软暖意。 这画面恬静中透着寻常岁月的气息,叫许明意一时有些怔住。 她以往见娘娘,不是风袍便是宫装,甚少见过这样“寻常”的娘娘。 这些时日行军赶路,倒也是寻常女眷打扮,可并未给她此时这样的感受。 怎么说呢…… 就像是,这一刻她突然便觉得,不该再以皇后娘娘来称呼对方了。 “您怎么起身了?风寒可好些了?”许明意回过神,走上前问。 “好多了。”皇后的脸色依旧有些虚弱,然一双眼睛却满含笑意神采:“听说将军午后也到了……方才世子夫人使人来传话,问我可是要在院中用晚食,我却觉得躺不住了,便也想去前头凑凑热闹。” 从前在宫中时,一切有人的宴席她皆于心中避之不及,可现下却不一样了,她方才只是听着小丫头们在廊下低声说着话,就觉得一颗心要跟着飞出去了似得…… 想出去看看,走走,听听。 方才她穿着中衣从榻上起身,见窗外一片金炽夕光,脚下一落地,竟仿佛是踩进了未进宫前的岁月里。 她许久不曾有过如此轻松的步伐了。 这场风寒这场病,来得好像“恰是时候”,家人在侧关怀照料,每日除了吃饭便是睡觉,昭昭送来了话本子与她解闷,太后在她吃药时塞一颗糖到她嘴里…… 如今,病走了大半,许多痕迹好似也被一并洗去了——许昀说的那些痕迹。 她可以披着发伸伸懒腰,还可以赤着脚在窗前站上一会儿了。 秋阳将西落,她却恍若又活过来了。 “……快坐着说话,在外累了一整日了,坐下吃茶歇一歇。那点心是方才世子夫人使人送来的,我方才尝了一块儿,倒与京城的不一样,昭昭也试试。” 听着这些话,许明意依言坐下,脸上有着笑意。 自出宫以来,娘娘日渐不同了。 以往娘娘待她固也亲近,可当下除了亲近,更有一份自在。 看着这样的娘娘,她也很开心。 无论娘娘是否还能同二叔走到一处,她都替娘娘开心。 一则,唯有娘娘真正放下了皇后这个身份,才能有新的开始。 二来,人生不止有情爱,人更多的时候需要面对的是自己,唯有自己真正好了,日子才能过得好。 她想,二叔方才之所以最后有那样一句交待,心意便也在此——二叔最在意的,是娘娘能好好的。 “这处院子同我从前在宁阳时住着的那座倒有些相似,我那院中也有一方莲池,还养了好些鱼儿,叫丫头们喂得一条比一条肥……” “临元城,我也是来过的……贵府的先世子夫人是个妙人儿,领着我满临元逛,还曾偷偷带着我去城外看了走马,我二人下了注,结果把带去买脂粉的钱全输光了……那时好像才十二三岁吧?” 许昀不知怎么就得知了她输了银子的事情,一日晚间,将从她那里借来的书还给了她。 她接过来,就见书中鼓囊囊的不能再显眼。 正要打开时,他人已经转身快步走了。 书中盖着的,是一盒敬芳楼的胭脂。 敬芳楼…… 她到现在还记得这个名儿。 有些人就是这样,她分明在说其它往事,可那些印象深刻的往事里,或多或少地,都有着他的影子在。 片刻的出神后,皇后转而说起了当下之事。 “……昨晚听说父亲和国公有些争执,我家这老爷子说话冷硬了些,有些不中听,且叫国公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回头待我好全了做些点心给国公送去,好好赔个不是。” 许明意听得笑了:“祖父若能吃着您送的点心,定是什么气都能消了的。” 又道:“这些时日,祖父和王爷吵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了,吵归吵,正事却还是商议得很顺利的。” 前日里,她听裘神医用着了一个极诡异的词儿——床头吵床尾和。 词虽是用得不大恰当,但大意不差多少就是了。 到底是延续了数十年的相处方式,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吃茶说话间,那仆妇已替皇后挽好了发髻。 “巧娘的手真巧,这才是人如其名。”皇后对镜笑着称赞道。 仆妇笑着道:“是您生得好看,这才怎么挽都好看的。” 皇后笑意更浓了:“原只当是手巧,没成想嘴也是巧的。” 巧娘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位的身份她清楚,原以为未必好侍奉,没想到竟是这般温柔和气,平易近人的性子,叫人一靠近,像是触到了一团云,相处起来实在是再舒服不过了。 “您看看想用哪一副……”巧娘打开首饰匣子,叫皇后挑选。 “这对珊瑚珠钗倒是好看……这錾花簪子的花样儿倒也精致新鲜……”皇后认认真真地选看着,以往她并不会将心思放在这等琐事上,任宫女挑了戴用,什么都是一个“可”字。 而如今不选则已,一选方知倒也不是那么容易选择的。 在鬓边比了又比,到底还是向小姑娘求了助:“昭昭,快来帮我选一选,看看哪个更合适。” 许明意笑着走过去。 往常没看出来,娘娘竟还有着选择困难的症结在。 “您看看这个呢?” 许明意取出袖中锦盒,打开了放在皇后面前的梳妆桌上。 皇后看得微微一怔。 那是一对簪子。 白玉梅花作簪头,花下是一对儿翠蓝蝴蝶。 “……怎还带过来了?”皇后看着簪子,笑着问许明意。 “想着您或许还用得上,出门时便带着了。” 皇后笑着,眼神若有所思:“年轻时的小玩意儿了,怕是早已不衬了……” “岂会?”许明意道:“您先前在宫中,多着宫装,首饰自然便要选那些压得住的。可当下您既是出来了,便只管戴用自己真正喜欢的就是——” 又道:“您若当真是不喜欢了,自也不能勉强,可到底是真的不喜欢了,还是碍于您口中的‘不衬’,您还须思量清楚。”